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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张爱玲□毛毛权


  一个女人,三毛似的女人。
  她用一生的飘零和黯伤的文字,抒写了一部传奇。这传奇,是她自己的,又是那个时代的,或者干脆说,那个时代,本就属于她的。因为,谈及这个女人,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个时代的幻景,伤感和美丽,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我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来谈及这个主人公,因为,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她似乎永远都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相互对立的种种特质,自始至终,都那么清晰地附属其上。命运之神给予了这个女人太多的不公,罩着祖辈显赫的光环,却要一辈子潦倒得四处飘零。花样年华就已大红大紫,离开这个尘世时,却又是那么的孤寂和萧索……太多的不和谐,和谐地共存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看起来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也许,在她的眼中,生活本身就是矛盾的,没有彻底的完美。她早就告诉过世人,“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就是“神仙美眷”的张胡之恋,虽然倾城,也终究是无言的结局。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是享受,享受当下的心情和满足,从不必虑及其他。譬如,她深爱的,是人们眼中的汉奸,譬如,她深爱的,移情别恋。她还是那样的坚决,不带一丝悔意,一如既往地,爱她的那个胡兰成。于是,人们便是无端地揣测,她是执意地要把整个世界感动,用她故事里的爱情和她故事外的人生。
  我们必须承认,这个女人得逞了,她的的确确征服了世人的凡心,无论男人女人,无论富贵贫贱。她把矛盾的两面特性发挥到了极致,浪漫和庸俗,幸福和悲惨,在她的笔尖,碰撞,沉浮,跌宕,涤出的人性光芒,照亮了大洋两岸,直逼灵魂秘处。她的曹七巧,她的白流苏,她的所有供她驱使拨弄的主角儿,用她们的畸形和病态,昭示着两端———一头是现时现刻的具体可感,一头是人生奈何的虚无。当美丽被丑恶扼杀时,当善良被私欲蹂躏时,人们便不再吝啬自己的眼泪,纷纷打开情感的闸门,任其奔涌而出。这个时候,她笑了,躲在故事外,恣意地看着被吸进故事里的人们,心甘情愿地为她制造的悲惨,揪心痛哭。她是知道悲剧的力量的。但这一点,还不足以显示她的高明。悲惨的故事,几乎都以圆满的结局收场,这是中国作家们惯用的手法。但她不是,她很刻薄,否极泰来的传统结构,被她颠覆的体无完肤,因此,破镜重圆的故事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有,弃恶从善的收场没有。终究,她的故事结局除了悲惨还是悲惨,她会在久渍酸楚泪水的心灵上,毫不留情再撒上一把粗盐。绝没有一丝的怜悯。
  所以,我说,她是个小女人,刻薄,自私,纯粹的不让别人快意。但还是不经意地中了她的毒,就像大烟,明明知道,每一口都在吞噬着一丁点的生命,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吸吮她抛洒出来的毒药。“最毒妇人心”,是真的。杀人的那会儿,是看不到血花四溅的场面的。悲伤,只是停留在内心,决不会外显,让你慢慢地咀嚼回味,延长那酸酸的痛楚。
  她终于走了。她已经赚足了尘世间的大把大把的眼泪。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故事的结局,又或许是她想做得更加彻底,彻底地感动这个人间。一所租来的黑人区内的寓所,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一个已经咽气了几天的中国女人,安静地躺着。这就是她离去的景象,这是这个女人向世间阐述的她的故事的大结局。但这个时候,人们无语,因为,已经忘记了悲痛的感觉。
  既然生时没有带来什么,死时也就没有必要非要带些什么离去,她大概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