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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南朝乐府民歌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西洲曲》
在被称为“文学开始自觉时代”的魏晋南北朝,建安文学、陶渊明、大小谢等大放其光彩,然而出于南方温婉清新的南朝乐府民歌也独树一帜,为这个时期的文化添色不少。南朝乐府民歌还不像后来的唐诗那样讲究艺术或韵律,也缺乏宋词元曲的音乐性,得到历来文人史学家们的评价也不高,但在我国古代文学史上属于少有的温婉含蓄但又质朴清新的作品,其清婉缠绵却让人感动并融化于中。
  南朝乐府民歌可以说是温婉如水、缠绵如丝,每次诵读,特别是题记的那首《西洲曲》,都让我有一种被水融化的感觉。南朝乐府民歌没有汉乐府情歌的厚实,更没有北朝乐府民歌的粗犷,其情歌中表现出的情感极具南北朝时中国南方的特点,缠绵而不失清新,坦率而不失含蓄,《西洲曲》便是最好的代表。虽然南朝乐府民歌几乎全是情歌,但这些情歌也可分为不同的类型,既有少女的情愫,如“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读曲歌》其二十五);又有热恋中男女的互诉衷肠和终成眷属的喜悦,如“怜欢敢唤名,念欢不呼字。连唤欢复欢,两誓不相弃。”(《读曲歌》其二十八);还有男女相思之苦,如“自从别欢后,叹声不绝响。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子夜春歌》);当然也不乏与封建家长制作斗争以及追求平等婚姻之作,如“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华山畿》);更不缺描写“痴情女子负心汉”的作品,如“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子夜冬歌》)。再者,南朝乐府还有很多像“打死长鸣鸡,弹区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读曲歌》其五十五)那样对爱情作赤裸裸的天真而大胆的抒写的作品,也有少数像“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拨蒲,竟日不成把。”(《拨蒲》)那样结合劳动来描写爱情的较为清新的诗作。南朝乐府中表现出来的情感,由于其坦率真切、清新细腻,特别能够打动人,拨动人的心弦。读着这质朴真切、浅显易懂却别有一番风味的情歌,我的情绪时时会被其牵动,为他们的喜悦而喜悦,为他们的悲剧而悲愤。
  南朝乐府民歌有使人融化的魅力,这就不能不谈其中运用的艺术手法。首先是以景托情的手法,如在《子夜四时歌》中写男女之情大抵以写景为衬托,颇能做到情景交融,这在汉乐府和北朝乐府那些情歌中很少能见到。南朝乐府民歌还好用草木比喻人事,如《子夜春歌》以黄蘗的苦心喻人的苦心。特别出彩的是其中谐音双关语的广泛运用,如《子夜歌》第八首的“丝子已复生”,以“丝”为“思”;第三十五首的“见莲不分明”,以“莲”为“怜”;《读曲歌》第六首的“忆子夜啼碑”,以“碑”为“悲”。这些谐音双关语不仅增加了表情的委婉含蓄,而且还为诗歌增添了艺术魅力。再者就是口语的运用,增加了诗歌的生活性,使文章内容更加明了,也成为了后代诗人的借鉴。还有一个就是大量出现在《西洲曲》中的顶针格,这种使诗句连贯、声情摇曳的手法,为南朝乐府民歌添色不少。这些别具一格的手法的运用,使南朝乐府民歌看起来易懂却不失含蓄,情真而意切,说得夸张一点,这些抒情的“小型之歌”具有一种我无法抗拒的艺术魅力。
  中国南方温和多水、秀丽蜿蜒的自然环境赋予了南方儿女温柔如水、温润如玉的性格,同样蕴育了他们细腻如丝、缠绵如水的情感。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情感,被南方儿女释放在自己即兴创作的民歌中,就表现出了南朝乐府民歌清丽委婉、缠绵哀怨而趋于柔弱的风格特点。也因为这样,爱情诗几乎占有了南朝民歌全部席位,其艺术成就和特点也尽显其中。除了温和的自然环境,比北方较为安定的政治环境,加上江南民歌言情的题材、内容,及其纤弱绮丽的风格特点,适应了当时统治阶级对声色的爱好,而具有反抗性的民歌因不符合统治阶级的喜好被排摈,南朝乐府中爱情题材的民歌就拥有了一个可以让其泛滥的温床,也使其题材趋于单一性。这些情歌多出于南方女子之口,没有北朝乐府那样饱含着家国大义,有的甚至还含有色情成分和浓厚的脂粉气,也不可避免地带有小市民的低级趣味,即便如此,南朝乐府中讲述及描写健康爱情的诗歌也应该得到肯定,它们缠绵温婉但又不乏清新活泼,我觉得这些健康的南朝乐府民歌不说达到,但也接近了中国诗学的最高境界:朴和真。
  在学习中国文学史的过程中,我渐渐地得到一个认识,就是中国南北方的文学文化是互补的,这一点在南北朝乐府民歌有明显的表现:南方温婉,北方粗犷。自古以来,中原人就不善于表达情感,文学作品多以家国为意,感情开朗而奔放,即使在写情诗是也是如此大胆干脆。南歌曰“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北歌却曰“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如此直白,不加遮掩。我认为,情诗一旦缺少温婉缠绵含蓄之意,就毫无美感可言,更不说可以打动及融化人心。北方浩瀚广阔的自然环境和较为动荡的政治环境决定了表达缠绵情感的融人情诗只能由南方人民来铸就写著。可以说,没有南朝温婉的乐府情诗,魏晋南北朝时文学是缺乏温柔光彩的。
  “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的南朝乐府民歌,纵使题材狭隘,纵使被称为“艳曲”,但大胆地谈书恋爱,就具有突破束缚,开辟新风的作用,也反映了封建社会的男女情感和社会风俗,富有现实主义精神,对后世诗人的创作有积极的影响。南朝乐府民歌并不是魏晋南北朝文化的最耀眼的明珠,但它却是其中的一颗温丽润泽的珍珠,它有的是一种暖人心神的温柔的光芒,会慢慢地潜入我们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