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婆家有一台石磨,磨不是很大,两个人合抱差不多能抱它一圈,两片磨扇是由上等山石打磨而成,传了三代人,至今仍没有任何损坏。
听母亲说,以前外婆家是地主,祖上都是读书人,在乡里的名声是非常好的。文革时,所有家产都被没收,只剩下一台石磨,因为太重,红卫兵们移不动而没被抬走。小时候,我最讨厌磨玉米、豆子之类的东西,双手推着磨扇上的棍子,一圈一圈地走着,永远围在那方寸之地,看不到过去,更看不到未来。似乎整个世界都是循环往复,死气沉沉的。
不知道外婆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机器不用,还总是督促我们这些“书生”去锻炼身体,自己则不停地洗粮食、晒粮食。“你们哪,别把老祖宗的东西不当好,你说那机器好,为什么老坏?小宝子的手不就是被那啥机子给弄坏的吗?人哪,就不应该躲懒,你们读书人不是老说什么天道酬勤吗?”
外婆是个勤快人,七十出头了还是那么健朗,只是人有点瘦,除了重体力活她什么都能干。听邻边的奶奶说,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个推磨的好手。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娱乐节目少得可怜,但不论贫富,每家都必不可少的有一个磨盘。大姑娘小媳妇的经常会比赛推磨,比力气,比技巧,外婆还曾得过“磨台娘子”的称号。
从外婆到母亲那一代,再到我们这一辈,石磨经历了由盛转衰的命运转折。老一辈日益衰老,父辈们忙着致富养家,我们则奔忙于各种考试。中学时代结束,我们都快步入社会,未来一片渺茫,回家的日子尚且难以预测,更何谈走亲访友?休息、玩乐尚嫌时间不够,又怎么会愿意去干苦力、推磨台呢。
五月的一个深夜,一个朋友的奶奶去世,看着她懊恼地哭泣:“我本来是想昨天打电话给奶奶的,手机没钱了没打成,我怎么这样啊,说好了一星期一次,我一个月都没打电话,终于良心发现却还抱着侥幸心理,我……”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像是刹那间被触动了。
第二天一早,我紧张地打了外婆的电话,突然觉得以往那些闲碎的对话变得如此动听。
暑假里,我再次见到了那个石磨,上面堆满杂物,磨盘下被改造成了鸡窝,凹槽里也长满青苔,它就这样孤独而凄惨得伫立着。它身后,黄灿灿的夕阳映黄了大地,映红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