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思而后行之我见冯光廉
人们遇到比较重要的问题,应当几思而后行呢?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季文子以为应该三思而后行。孔子认为像季文子不必三思,二思也就可以了。1934年鲁迅又提出“一思而行”的主张(参见《花边文学·一思而行》)。去年11月5日《人民日报》刊文指出:现在人们常说的“三思而后行”不是孔子的主张,而是季文子的观点,呼吁应“变三思而后行为二思而后行”。紧接着《光明日报》等诸多报纸竞相转载这篇文章,反响颇大。几种说法,应当怎样认识和对待呢?
查考有关文献发现,“三思”原为古训,季文子实系秉古训而行。什么是“三思”?对一件事情作全局的周密的思考,开始、中间、结局可能出现的变化,都在考虑之后作出决策,这就是所谓的“三思”。《左传》引中行子的话解释“三思”:“君子之谋也,始中终皆举(谋)之而入焉,是三思乃美行。”杜预对“三思”的理解是:“谋一事,则当虑此三变,然后入而行之,所谓君子三思。”如果把“三思”改为“二思”,且不说它的定格化问题是多么难以处理,仅就“二思”表述的思考空间和深度来说,恐怕也未必及前者。此外,孔子的话是针对季文子的,并不具有普遍意义。而且孔子也没有要把“三思”改为“二思”的意思。况且孔子说“再,斯可矣”,这句话是专门对季文子的,并不是公开提倡“二思”,否定“三思”。这个意思其实是不难读懂的。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本论题上来。我以为,我们首先应该关注的根本问题是对于“思”的理解和重视。其关键之处在于:确保思考必须具有独立认真深入的品格。不去开动脑筋进行独立思考,没有主见,而是盲从随大流,赶风头,凑热闹,其结果肯定不得要领,于事无补。鲁迅所着重强调的正是这种思维特质。不去进行严肃认真慎重的思考,而是马马虎虎,仓促应对,同样无法把握事物的本质,找到恰当的行动方针。不去进行深入细致的推敲琢磨,而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亦难以认识事物的真谛,获得理想的行动效果。不深入探讨“思”的品格要求,而仅仅着重于辨析思考的次数,未必就抓准了问题的根本和要害,自然无助于现实问题的解决。
纵观以往许多的《论语》注释研究家常常着眼于探析“三思”的弊端之源是“私”字在作怪。宋代学者程颐就曾说:“三则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讥之。”现代学者钱穆在《论语新解》里也认为:“事有贵于刚决,多思转多私,无足称。”这些解说当然有其道理在,但仔细揣摩,又觉得有些偏狭。人们在现实问题面前之所以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举棋不定,除了因为有私心杂念而外,恐怕还和思维方式的迟钝游移,情况信息的过于复杂难以决断,主体性格的软弱犹豫,缺乏自主自信,以及旧观念旧习惯的束缚严重,一时不易摆脱,等等,有一定关系。总之,其成因是复杂的,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仅仅从私心杂念来分析问题的根源,寻找解决的方法,似乎是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这对于各种进入思维决断状态的人们,缺少具体的针对性,因而帮助也不会大。只从私心杂念来批评那些优柔寡断的人,未必能够使其信服。
长期以来人们已习惯于说“三思而后行”,这句话可以说已经定格化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不要下大决心、用大气力“变三思而后行为二思而后行”呢?我看不大容易,也没大必要。如古语本作“每下愈况”,结果在社会历史实践中却慢慢改成了“每况愈下”一样,我看“三思而后行”一语也会如此,继续沿用下去,用以特指遇到问题要认真深入思考,慎重处置,不可草率马虎,仓促行事。至于“三思而后行”是季文子的主张,而非孔子的观点,只要注明这一事实,让人们有所知晓也就可以了。季文子的话是由头,是开端,后来沿袭下来,成为定式。应该承认历史的演变,尊重既成的事实,尊重群众已成的习惯。这和尊重孔子并不相悖。约定俗成,也许不一定严谨,却已广为所用,趋于定格,这是历史文化发展演变中出现的一种现象,不必过于拘泥的。不信可以拭目以待,看群众遇到问题会不会都说:“请二思”。近几个月来的社会语言实践,恰好证明了我的这种预测是合乎实际的,人们不是仍然在说“请三思”吗?如还不信,可继续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