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父亲把小妹双手举在空中，我想父亲大概也那样举过我。我还看过父亲把一个大瓷碗抛在空中很高，然后又稳稳地接住。风雨把父亲的手打磨得粗糙、坚实而有力。
　　我还不能够在地里帮父亲干活，就把母亲做好的饭给父亲送去。父亲总是拍拍满是尘土的手，抓着一个馒头在手中，说：“你吃了没？”我说：“吃了。”父亲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父亲的左右手都能灵巧地使用，不过吃饭时侯是个左撇子，父亲用左手把一大口用青西红柿拌的凉菜夹起来放入口中，咬得咂咂地响。我在一旁看得直流口水，赶忙找个事来掩藏，通常是拿起地上的水壶递给父亲，说：“爸，喝水。”父亲吃得很快，吃完后总要把一根筷子放入口中翘一会儿，好像吃了大鱼大肉给牙缝里堵了很多似的。终于父亲习惯性地用大手把乱蓬蓬的头发往后一抹，说：“好了，你先回去。”我往回走去，回头看见父亲把?头抡得老高。
　　我上初中的时候，一次父亲来县城的学校看我。我正在一个台球室里玩儿，给父亲逮了个正着。父亲把我叫到一个人不多的地方，用不知哪个手指的关节在我的头上敲了几下，疼得我眼泪哗哗地往下淌。哭着对父亲央告：“我再也不敢了。”
　　去年假期回到家，一眼看见父亲的手上缠着许多胶布，一问才知是因为加工粉条手在凉水里浸得太久的缘故。直到过大年那天父亲才揭掉手上的胶布。除夕晚上的菜全是父亲炒的，父亲为了给我们展示他的厨艺，故意把炒锅扬得老高，结果把菜和油也泼出了不少，我们都笑，父亲也笑。父亲炒了满满一桌子菜，虽然没有什么味儿，全家人却兴致很高。那晚我和父亲都喝了不少酒，脸涨得红通通的。
　　我来学校的时候，父亲把几千元钱给我。父亲从不让我过问家里的经济状况，我知道这些钱一定又是从四处挪借来的。我说用不了那么多，执意要留下一千元，父亲坚持让我全部拿着，说出门在外钱多带点儿方便些。我们父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父亲把钱塞到我的口袋里，把我硬是推出了门，像是赶我走似的。父亲大概用了很大的力，我差点流出了泪，赶紧离去。
　　父亲的手，我需要一辈子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