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里头的家乡呵作者陈道尧
从好些天开始就想着了,应该挂个电话回家。父母总是会牵挂的———小妹在短信里这样提醒起来我。这一整天,都不见太阳,鸟儿从头顶上划过的飞翔也悄无声息。轰轰的列车向我的耳边驶来。就这样儿,念家的思绪在这被自己拖垮的身体里洋溢起来。其实这已是良久以来的习惯了,感念触摸着跑回了遥远的家乡,翻捡起从时间里渗透出来的家乡的日子。时间多少已丢弃了从前的我,叫我只好厚脸皮繦绻起归意,过往的真实像落在淘洗年岁的河溪里溪石,模糊开来。
多少年岁了,母亲———你总弓着背坐在年久的木凳上念思孩子,顾及劳苦的活计!母亲的微笑和关切从电话那头传来,这生起我心中的欣慰。久违的乡音从家里的暗黄的灯泡下漫到一千多公里以外我的耳际,带着温暖的气息。她又在串蛎壳,那深茧里的呻吟我又怎么听不出来,还有那深刻的浸透了海泥的指甲里藏了多少生活辛酸的秘密!就此,我已在眼角抑制不住。
这却也是从我的父亲的掩藏的叹息中觉知的。父亲叮咛起我这儿的天气来,明天和后天的他一并预报于我,他用最质朴的关切温暖了我的异地漂泊。这些年来沉重压在他的肩上,而他总将这笑成:活得好哩,别操心家里!
“哥!”妹子扯着欢愉的嗓门在我的耳边汇报起这个春天的境况来,每一句话都在欢叫着跳跃:爸清明回老家给爷爷奶奶扫墓了,大前年在那栽下的枫树有一杆子高了;咱家的院里牛筋草、稻槎菜又瞎长起来,可咱家的兔子犯瘟病全死了,小兔仔吃不上;咱家院里的橘树倒开花了,不过秋天有果子也归不了你,我和姐都为这偷笑;爸在咱家的竹林里掘了好些麻竹笋,和经年的酸盖菜煮在一起,你在家时最爱吃的;前两年没回咱家土墙上的巢下蛋的家雀,今年也没回来,爸说可能灭绝了;三表叔家的小黑长壮实了,都敢对野猪吠起来……这寻常的境况和变化在妹妹的笑语中生动着。春天的野性儿都蕴藉在这些寻常里!
可也有些境况生我的悲哀来:大表伯家依然紧巴,虽然三孩子都走了社会;儿时的伙伴里有好些春节出外地去的又回乡了,在家游走着寻思活计,他们比我清楚当下的给他们的生存引来的危机;小表叔去年办的养猪小场今年估摸着要亏了,猪价已不如去年,尽管较去年更剽了的猪;连续两年来野猪糟蹋了一大摞子乡里的瓜秧地和甘薯地,今春老一代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搓着手观望起来;那些早些年头搬到城镇的乡亲,借着暖春风回来了,只是锯斧散布在他们依旧耐劳的手中,朝自家还不大熟成的林子索取去了…这等美好的春天,生活啊却和困窘的农人开起这般天大的玩笑,希望到失望的界限微弱得禁不起一只蚂蚁的啃噬。多少时候,春天的土地埋不进希望的果种!
在道别声中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电话,可我的念想不免加深起来。时间已不能再赐予我笋干煮酸盖菜的日子,这可以无所谓了去,可令人放不下的多少是缘于时代的日头似乎还不怎么照得出乡土人儿体面的生活。多想,松树枝头上明丽的阳光能照成困窘人儿脸上的微笑,抚慰他们一贯的乐观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