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为目前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单拱双肋石拱桥———凤凰乌巢河大桥 成丽摄

田云跃在讲述他的石桥人生 成丽摄
风雨历程路坎坷,胸怀万里不蹉跎。
平生追求终不改,卒越山川过楚河。———田云跃《八十抒怀》1991年,我国新华社主办的《瞭望》周刊曾刊载了一篇题为《路桥人生》的文章,写的是湘西凤凰县土家族一位著名的路桥工程师。这位现已年过八旬的“土专家”,没有正式学历,却破格成为了 “高级工程师”,他用精湛的设计,打造了目前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单拱双肋石拱桥———凤凰乌巢河大桥。让人欣喜的是,这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物,与我校有一段不解之缘:学校风雨湖上的配景桥———玉虹桥,正是他妙手天成的大作。带着一份崇敬和仰慕,我们奔赴凤凰,走访了田老。风雨湖·玉虹桥2001年,国务院原总理朱镕基视察我校,总理评价说:“吉首大学是湖南的骄傲”,这句话,让所有的吉大人倍受鼓舞。当时,总理盛赞学校所站的地点,就在玉虹桥上。
风雨湖,玉虹桥,都是我校很好的代名词,它们是美丽的山水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说起玉虹桥,田老显得格外激动。田老爷子从书房的箱底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我校玉虹桥的竣工照。他操着浓重的凤凰口音,兴奋地说:“当年,修建这座小小的配景桥,可费了我不少心思,受到学校的特约聘请,我是既激动又有点沉重。激动的是自己可以为家乡唯一的综合性大学做点事情;沉重的是吉首大学可是个文化人聚居的地方,桥梁的意义不仅在于沟通,还在于其要有一定的文化内涵;而学校97年就要面临国家教委的评估,时间非常仓促,特别是当时学校规定拨款只有50万,在太多人的看来,要完成任务是不可能的。”
于是,带着一份激动和沉重,田老和他的施工队共同投入了建桥的“战斗”。“记得当时,我爬了好多次吉大附近的高山,眺望、俯瞰,琢磨着如何设计”,田老说道。任务艰巨,但可喜的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就给出了5种设计方案供学校审定,最终多孔石桥的设计方案一审通过。经过施工队的艰苦努力,1996年11月,历时8个月,玉虹桥终于稳稳当当在风雨湖上“青龙卧波”了。
田老还说,“我很喜欢这座桥,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当时没有写好桥志。不过,我相信,吉首大学的学子们会是玉虹桥最好的‘活桥志’。我相信,玉虹桥连接起了学校东西方向的中轴交通线,让这里原本就很好的山水风光连成一体,老人们都说嘛,风水好,就一定会人才辈出。”
凤凰故土·梦想厚土都说凤凰是一个好地方,这里不仅风景优美,且地灵人杰,名贤辈出。田老深深地爱着他的故乡,因为是故土,养育了他的一切。
“凤凰县木江坪乡车村,是我梦的起点”,田老说,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石桥,“还记得儿时很喜欢去外婆家玩,外婆的家门前有一座很好看的小石桥,我每次经过小石桥就在想,为什么这些石头都不会掉到水里去呢?”童年的这些懵懂和好奇的想法,让田老渐渐喜欢上了石桥。
在田老的记忆中,家门口有条小河,因为河上没有桥,夏天,乡亲们不得不坐船渡河,他时不时的会听到船覆人亡的消息,有一次居然听说一家四口坐船时集体淹死在了河里。每次听到这样那样的噩耗,田老心里就会充满悲悯。而冬天,由于河水太浅无法行船,乡亲们就不得不淌着冰冷的河水过河,冰冷刺骨的河水让人经常会冻得两脚发麻发紫、失去知觉,每一次过河,想想自己和乡亲们一同饱受的“过渡之苦”,田老就会无比苦闷。正是这样的环境下,田老对修桥有了更大的决心,甚至觉得修一座桥或许就可以挽救不少生命、为乡亲们排忧解难。
童年的兴趣,加之改变现状的强烈愿望,让田老坚定地走上了修路架桥的道路。就这样,和石桥有关的梦想,从万年古城含古香的凤凰城厚土里萌芽、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凤凰乌巢河大桥·天下第一大石桥田老成功修建的第一座石拱桥,就在家乡凤凰。当时,第一次加固后的虹桥由于种种原因,破损严重,田老作为凤凰交通局的技术员,负责虹桥第二次加固工作,他巧妙地设计了两个净宽3米的石拱加固虹桥。也就是这两个石拱,让虹桥几十年来风韵不减。
打修第一座桥起,田老就始终坚持着“做每件事都要对自己负责,对领导负责,对人民负责”的原则,这也让他修了108座桥,还从来没有垮过的。在田老设计的石桥中,最有纪念价值的当属凤凰乌巢河大桥,这是目前世界上跨度最大的单拱双肋石拱桥。
乌巢河大桥是一座主跨120米、高42米的全空式石肋拱桥,该桥的建成使县城到腊尔山的距离缩短了36公里。苗族同胞深深感谢他说:“田老总,我们现在不光有了车子坐,田地也保住了。我们烧高香感谢您”;新中国第一任交通部部长王首道还欣然为之题词:“天下第一大石桥”;2006年,湖南省桥梁工程质量检测结果显示,乌巢河大桥是湖南目前质量最好的石桥。
我们从凤凰出发,驱车绕过崇山峻岭,沿着九曲回肠的盘山公路,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就能看到乌巢河大桥。一路上,不时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石拱桥,它们,都是田老的杰作。
乌巢河大桥非常壮观,我们换了很多个不同的角度观察这 “世界之最”,青石铺成的长桥,就像一条巨大的卧龙,横亘在悬崖深谷之间。行走在桥上,徐徐的清风扑面而来,想想腊尔山区苗寨的老百姓们,通过这样一座石拱,从落后、蛮荒走进发达的现代文明视野,你一定会满心欢喜!
登攀足迹·路桥人生2000年,田老23万字的自传 《登攀的足迹》出版,该书是他一生风雨历程的最好写照。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农民可以破格成为高级工程师,一个普通老百姓可以成为桥梁专家,一个复员军人可以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一个技术员可以荣膺湖南首届最高科技综合奖,惊人的蜕变,是让人瞩目的过程。
田老说,把自传取名“登攀的足迹”,是因为他认为,人生好比登山,“攀登”的落脚点是“登”,有一种到达目的地的寓意,而“登攀”的落脚点则是“攀”,寓意人生不断进取、不断向前、不断超越。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田老把一生献给了修路和建桥。“我答应过父老乡亲,我要为故乡修千里路,架百座桥,我做到了,兑现了我的承诺。”1955年复员以来,田老就开始从事公路交通建设,共设计、施工公路510公里,各类桥梁108座,建成的26座大桥为国家节省投资800余万元。
田老是一个不落俗套的人,他常说,“遵守规范、不落俗套、学习别人、不生搬硬套,走自己的架桥之路”,这让他在建造石桥方面独树一帜。他创造性地设计出了 “空腹式石肋拱桥”、“空腹式石肋双曲拱桥”、“钢筋混凝土翼型桥”、“全空式石肋拱桥”等5种新桥型。
田老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不仅创造了“天下第一大石桥”的奇迹,还与“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同时荣获“湖南省最高综合科技奖———首届科技兴湘奖”的殊荣,国务院还批准他为有突出贡献的工程技术专家,破格提升他为高级工程师,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他先后获得州、省重大科技奖4项,工程优秀奖6项,记大功和模范科技工作者12次,他还写就了40多篇、30多万字的学术论文,在国家级、省级专业杂志上发表了16篇,在全国性学术会上交流论文20篇,著有 《轻型石拱桥》、《凤凰桥话》、《中华石桥》、《路桥人生系列》、《落虹诗集》等作品。他的事迹还被收入了《中国改革丛书》、《湖南公路之星》、《中华人物辞海》、《鲜红的党旗》等书刊中。
凤凰桥魂·百姓口碑田老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战友们眼里,他是一个铁血军人。田老爱桥,爱一起修桥的“战友”;会修桥,会和“战友”们一起修桥,在百姓们眼中,他是桥魂。很多人说,他不仅是成功的桥梁专家,还是木匠、石匠、锯工、泥工。
我们和田老的儿子田小兵有过一些交流,和他聊起父亲,他笑着说,自己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修桥,他参与了很多桥梁的设计和施工,目前,共为家乡人民修桥500多座。“父亲教会了我修桥,更教会了我做人,父亲是我最好的教材,为人为父为师,他是我一生的财富”。说起父亲,他满脸的骄傲和崇敬。
田老曾认识了一个叫福加道幸的日本朋友,他也是一个石桥爱好者。十几年来,他们一直有着书信联系,福加道幸对田老的评价是“凤凰人都很坚决”,而这个“坚决”,是“执着、坚定”的意思。
在凤凰城,我们遇见了一个和田老年龄相仿的老人,他告诉我们,“在沱江,你可以找到22座桥,其中的21座桥都是田老总一手修建的,甚至那座本不是他修建的虹桥他都参与了好几次的加固翻修,渡过沱江,你就会想到,自己是踩着田老总修的桥过河的!”
老骥伏枥·不老青春走进田老的书房,一眼就可以看到国画大师黄永玉为他画的素描———老桥工。简单的线条,让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跃然纸上:浓密的眉毛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遥望着远方;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风雨沧桑,安详的神态、自然的微笑,流露出山的骨气、水的灵性;略胖的身形、便便的大腹,不仅透着泥土的气息,还不乏一点弥勒的气质和一丝大家的气魄。
人到七十古来稀,田老今年已有80岁的高龄。乡人们都喜欢称呼他“田老总”,他喜欢自称“土包子”,年迈的“土包子”就好像修建虹桥用的红山岩。几百年过去了,那些石头外表看似风化剥落,但其内部石质的“元气”却毫发未损。人生风雨衰老了田老的容颜,但却永远改变不了他不老的心。
品起人生,田老认为,“看待一切事情都要平心静气,对待所有的人都心平气和……人一辈子,要追求的不是名利,而是办好每件事”。这些人生信条,让田老永远保持着年轻的心态。田老的身子骨也非常硬朗,他所有牙齿都保养得非常好,没有一颗脱落或者松动。田老一直有一个习惯,每天早晨起来会叩齿100下,60多年来,一直没有变过。
田老记忆力很好,对于儿时学习的四书五经的大部分内容,他甚至都可以随口而出。田老说,“人只有不断学习,才会不断进步。”在茶余饭后的空闲时间里,除了写点小诗,田老还会把满书架的书刊一遍又一遍地翻阅。
田老书房的窗户正对着沱江,窗外蜿蜒的沱江和古老的吊脚楼,日复一日地在白天和黑夜的变换中更替着颜色,一切在变,不变的是书屋里那不老的青春。
石拱文化·石桥盛衰湘西多山,水系发达,凤凰城沿江而建,田老带领他的徒子徒孙们在这片土地上,用石头和双手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修起了一座座桥梁。这些石拱,是老百姓们生存发展的基础,也为边城构建了一份厚重的文化。
时间在石间流过,对于田老而言,几十年的人生就在与石桥“打交道”中度过。现在,年迈的田老已不再修桥了。
田老的书房里有一个书架,上面满满的堆积着田老这辈子所有发表的学术论文、修桥的资料。在他眼里,每一个盒子,就是一座桥。“我会经常翻看这些资料,他们凝聚着我的心血,是我永远的记忆。”
我们以为这些资料可以整理成册结集出版,为后人所用,然而田老的徒弟杨再云轻轻的一句话,让记者心中不免陡然泛起一阵遗憾:“师傅清贫了一辈子,没有那么多出版费!”
田老一直都是壮心不已的。他说:“石拱桥蕴含着一种文化,一种中国特有的文化。每一座桥都有着一种文化、一种象征、一种思想,这是他们永生的保障,石拱桥一定可以传承下去的,会生生不息的。就像我的技术,我的徒弟们领会了,就永远不会失传。”
田老有20余名徒弟,这些徒弟继承了他的“手艺”,但是否所有的徒弟都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需要实践和时间的检验。田老最满意的徒弟,一个是杨再云先生,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田小兵,虽然他们现在都在凤凰县交通局就职,但他们现在基本不修石拱桥了……在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沧海变桑田已不需要千万年。钢筋混凝土在渐渐取代着石料和泥土,高大壮观的钢铁大桥渐渐在取代原生态的石拱。随着时代的进步,或许有一天,石拱桥也会成为一个时代的文物。虽有些遗憾,但同时也是欣喜的,因为新事物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取代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并不矛盾,每个时代都应该有着其自身的烙印和象征。
祝福深深·寄语吉大听田老的故事,不经意已是一整天。怕打扰得太久,我们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对田老的专访。临别时,请田老给吉大的学生们说两句祝福。他微笑着说,“吉首大学是我们家乡的最高学府,希望学校的孩子们能始终坚持着艰苦奋斗的精神,脚踏实地做好人、读好书、办实事,成为国家的栋梁!”他还脱口背诵起一首自己写的诗,《登南华山》:“重上南华万木春,苍山叠翠映浮云。西霞晚景风光好,不已壮心看后生。”
夕阳西下,在天边渐渐化作漫天的晚霞,温暖的斜晖,安静地铺满沱江,在古城的青石古道上静静流淌。告别凤凰,远处如火的夕阳勾勒出田老沧桑的背影,我们很想知道此刻他在思考着什么。是在回味着他的路桥风雨人生,还是在思考着中国石桥文化的走向?我们不得而知,还是把思考留给无限的时间。(策划指导:吴恒忠、申绪湘、胡春荣、李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