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邰 骋
美国康科德州附近的一泊湛蓝汪成了一颗温柔的句号---瓦尔登湖,《瓦尔登湖》。
这是一本简单的书,述及的一切终也不过是梭罗在瓦尔登湖畔两年生活的点点滴滴,没有小说的诱人悬念,没有戏剧的激烈冲突,信手所至的任意一章甚至任意一段都可以开始读起,然而闲闲的话语碎碎地漫开,却是一个不经意就漾成了满纸的恬然与安宁。
一直不愿说《瓦尔登湖》是一本不朽的名著,那样一个超越时空的僵硬词语会让人产生只能瞻仰的恐惧。不朽,自然免不了蒙上厚厚的灰尘,于《瓦尔登湖》,这样的词语并不合适,它并不愿归于“不朽名著”之类,它只是一本寂寞,恬淡,智慧的书。梭罗带着一柄斧,简陋木屋的建造只为有一斜遮风避雨的屋檐。他漫步于湖畔,等落叶的声音,捉林风的香气;他放舟于湖心,看澄湖拥月,漾树影婆娑。文章于他,并非刻意而为,只是笔端婉转绽放的文字自然地便带出一段蕴藉风流。
美丽的总是寂寞的,尤其是恒久而坚定的美丽。福克纳,康德,斯宾诺莎……美丽哲思的背后总是烙着离群索居,遗世独立---梭罗亦非例外。这样的选择只是因为生命中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太熙攘的人群中总会有大把平庸的个体近在眼前,触目都是苍凉。寂寞凝结出纯粹的思考,哲学家对个体的扼腕变成了对生命的扼腕。梭罗居住在尘世的桃花源,对其外的武陵人有着一种淡然而超脱的怜悯。
梭罗生活的美国,恰恰是资本主义发达的时候,灯红酒绿挥金如土,喧嚣的字眼填满都市。石火光中争长竞短,蜗牛角上较雌论雄,浮世的恩恩怨怨在扰攘中荡漾,练就一身金属盔甲在名利的世界中摸爬滚打,纯粹明澈的心被锁进金属壳中。命运踩在背上,踩得那么死。
但,梭罗不。
瓦尔登湖畔,他看的是“那安静的鱼的客厅,那儿充满了一种柔和的光,仿佛是透过了一层磨砂玻璃照进去的似的,那细沙的底还跟夏天的时候一样,在那里一个并无波涛而有悠久澄清之感的,像琥珀色一样的黄昏正统治着,和那里的居民的冷静与均衡气质却完全协调”;他做的是“一清早,我赤脚工作,像一个造型的艺术家,在承露的粉碎的沙土中弄泥巴,日上三竿以后,太阳就要晒得我的脚上起泡了。太阳照射着我锄耨,我慢慢地在那黄沙的冈地上,在那长十五杆的一行行的绿叶丛中来回走动,它一端延伸到一座矮橡林为止,我常常休息在它的浓荫下;另一端延伸到一块浆果田边,我每走一个来回,总能看到那里的青色的浆果颜色又微微加深了一些。我除草根又在豆茎周围培新土,帮助我所种植的作物滋长,使这片黄土不是以苦艾、芦管、黍粟,而是以豆叶与豆花来表达它夏日幽思的”;他听的是“它们如此任性地生长,压弯了它们自己的脆弱的关节,我听到一枝新鲜的柔枝忽然折断了,虽然没有一丝儿风,它却给自己的重量压倒,而像一把羽扇似的落下来”;他想的是“我们大部分人只让外表上的、很短暂的事情成为我们所从事的工作。事实上,这些是使我们分心的原因。最接近万物的乃是创造一切的一股力量。其次靠近我们的宇宙法则在不停地发生作用。再其次靠近我们的,不是我们雇用的匠人,虽然我们欢喜和他们谈谈说说,而是那个大匠,我们自己就是他创造的作品”。
梭罗拧动蝶翼形的弦柄,因而听到了自己躲在金属壳中的心跳。当人们已不再用知音的方式聆听自然的低语,唯有他,仍保持着年少的耐心和忠诚。
然而,生活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它无比自然而平缓地发生着,细细温柔地刺进心脏,如果够粗糙,我们丝毫不会发现它的渐进;即使仍有着敏感的触觉,我们却也同样只是无力回天的无奈。毕竟车水马龙纸醉金迷之中,容不得衣衫褴褛的深情童话。都市华章的整饬优美之中,谁都不希望自己像扎眼的错别字一样潦草。只是我们能不能提醒自己还在心里留一泊瓦尔登湖,哪怕我们永远不可能走近湖畔,哪怕我们只能是遥望,但至少能让我们在疲惫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能有一种温暖安恬的力量;让我们在最绝望的时候,所拥有的不再仅仅是冬夜里孩子屈起腿来得到的安慰;让我们即使孤独也依然是一个偶数,与理想中的自己保持秘密的对称。
喷薄的生活湮没了微小的诉求,我们被时光催着向前,回不到那悠然的往昔岁月,如果仍没有一泊湛蓝让我们遥望,我们飘忽不定的青春又能在哪里找到落脚的重量?
湖光的琳琅酿成了诗般的散文,蒸馏出梭罗湛蓝的思想。如果尘世喧哗,竞噪中唯有重金属的摇滚之声才能被听取,但愿我心沉静,能让极其微小的声音震颤耳鼓。在与生活的妥协抑或是合作中,留那一泊湛蓝让自己遥望,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