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情百态
我的童年时的美好回忆大多是和姥姥相关的。我的母亲年龄最小,上有五个兄长,也是姥姥仅有的一个女儿。姥姥对母亲的疼爱由此可知。我小的时候,姥姥已年逾古稀,姥爷去世后,不愿意给儿子们添麻烦,由着自己的倔强就与儿子们分开住,独自照料自己的生活。我也总喜欢往姥姥家里跑,和姥姥同住,吃姥姥从井里打出的水,后来才感觉那井水其实是很咸的。白天,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等看到姥姥家的烟囱冒起青烟时,我就知道到了开饭的时候了。我最喜欢姥姥调拌的萝卜丝,还有姥姥手擀的面条,那份手艺也许并没有传到母亲手里,现在再也没吃到过了。姥姥家是没有电灯的,到了晚上,只能燃起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就窝在姥姥的被窝里,听姥姥给我讲猪八戒、女鬼之类的故事。搞得我现在夜晚路过坟地时,还是胆战心惊的。姥姥并不识字,肚子里的故事却说个没完,我也听个没够。就这样在姥姥轻声说着故事时,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姥姥养的公鸡啼叫了三遍后,我才朦朦胧胧睁开眼来,姥姥早已坐在床沿上裹她的小脚。然后拉我去放羊或是去地里除草,但我每每要赖在床上。等到姥姥从地里或放羊回来,做好饭时,我才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
童年的时候,我只想着玩,隔三差五还要带着一帮儿时的伙伴去姥姥的村庄里捉老鼠、打鸟、偷地瓜、偷玉米、偷甘蔗,兴起的话还要把偷来的地瓜玉米点起火来烤着吃,要是情况紧急的话就直接啃着跑开了。姥姥每次都尽力满足我的要求,宽容着我的胡闹。在我的记忆中,姥姥从未打骂过我,连一次都没有。村里人朴实善良,对这些事也从没追究过。我一次次地侥幸逃脱劫难。
到了每年的十月份,我就倍加怀念我的姥姥,怀念姥姥家院子里的两颗枣树。从枣树刚开花我就开始惦记,追问我的母亲什么时候结枣。实在等不及了,就在枣树刚结出青涩的果子时,不论“青红皂白”,用石子砸下枣子,冲到地上,抓起来就吃,有时候还要和同伴们抢。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惹到树上的马蜂窝,赶得我们四下逃窜。青的枣味道好不到哪里去,吃多了往往还要闹肚子,疼痛不已的,额头直冒汗。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吃得一塌糊涂。当等到枣树终于红成一片时,我们又把以前的教训丢到爪哇国了。在姥姥的吩咐下,我们把布展开,伸到树下,用竹竿把枣子连同叶子一片片地打下来,这才美美地吃了个饱。做什么事都不可赶尽杀绝,摘枣子也是一样,决不可一扫而光。不然枣树在第二年就结不出多少果子了。长此以往,结的果就会一年比一年少。
那时的我们只图一时痛快,哪管来日长短。院子里的两颗枣树在我们摘光抢光吃光的三光后,于若干年前就青黄不接了。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初中高中,儿时的记忆就慢慢疏远了,见姥姥的次数也一年比一年少了。当我现在深切怀念起那段时光时,姥姥已九十高龄了。早些年就由放不下心的舅舅们接到家里住了。但即使到了现在的年纪,仍然闲不住,坚守着庄稼人的勤劳朴实,执意到田地里去。我远远地望见姥姥在地里拔草的身影。我喊“姥姥、姥姥”,长时间地呼唤,姥姥才慢慢着转身,等到我走到她面前时,才认出是我。我惊然发现如今的姥姥已是发苍苍齿动摇,令我心酸不已。姥姥的记性并不怎么好,可能是年龄大的缘故,至今我妈的生日连自己都说不准是农历八月的哪一天。可我知道姥姥一定常常惦记着妈妈,惦记着我。而我呢,在欢快愁闷的时候,又想起过多少次姥姥。我们往往是奢求的过多,给予的就很少。
到大学的时候,见姥姥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少了。只在每年回家过节时才去探望姥姥。母亲总是嘱咐我去看望年迈的姥姥,我不会忘记的,不会忘记小时候谁对我的好。每次我都难掩内心的心酸,感慨这匆匆的时光。“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是人生的大悲痛呀。我倒不如继续重复着昔时的梦好了。(王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