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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期

名家随笔:黄鹤山上的米元章

  到镇江后,友人陪同去游南山,因为南山是寿山,寿比南山,一定要去。其实,南山是文山,文人之山,东晋的音乐家戴颙曾隐居在这里,创作了《广陵止息》等众多的名曲;梁昭明太子在这里潜心读书,编辑了《昭明文选》;刘勰本来就是镇江人,在这里完成了《文心雕龙》;宋朝大书法家米芾移居于此,一住就是20年。镇江,到处都飘逸着他的气息。
  南山在镇江之南,是一片范围很广的风景区,面积达18公里,包括招隐、竹林、文苑、鹤林等景区。在导游的带领下,我们只游览了其中的一小部分,看了招隐寺、昭明太子读书台、听鹂山房和虎跑泉等历史遗迹。在解说过程中,导游不经意间提到了米芾墓。我们对这位大书法家仰慕已久,忙问墓在什么地方。导游说在黄鹤山上,离这里不太远,但是不在原定游览的范围内。经过一番劝说,导游答应带我们过去。
  米芾(1051-1107),原名黻,后改为芾,字元章,号襄阳漫士,亦自称鹿门居士。人称“米襄阳”、“米南宫”,亦称米海岳。他生活在北宋仁宗至徽宗时期,6岁就熟读诗百首,7岁学书法,10岁即能为人写碑文,是一个早慧的天才。他没有考过科举,考也是难为他,这样灵气飞扬的人,不会安心去死读书,读死书。他当了一些小官,靠的是恩泽。他母亲曾经作过英宗皇后高氏的乳娘,靠这种关系,他得以补官,但当得都是小官,后被宋徽宗召为书画学博士,官至礼部员外郎。使他名垂青史的,是他的书画艺术。
  车开出不远,路就不大好走了,绕着几座小山,拐了几个弯,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小道上停下来,这里的环境很乱,布满了参差不齐、破旧不堪的屋舍,周围满是嘈杂之声,一点也不幽静;路东是一座小山,树木茂盛,脚下是一条石径,拾级而上,很快见到一座牌坊,上面镌刻着一幅对联:杯土足千秋,襄阳文史宣和笔;丛林才数载,宋朝郎署米家山。再往上走,就是米芾墓了。墓为圆形,墓前立的汉白玉石碑,是“1981年春日重修”的,碑文是“曼殊后学启功敬题”:宋礼部员外郎米芾元章之墓。在墓前静静地伫立的一会儿,眼前飘动着《蜀素帖》、《苕溪诗帖》、《虹县诗》、《多景楼诗帖》……虔诚地鞠了躬,绕着墓走了一圈,然后往山下走。
  路边的树丛中,有一位老人在为树木剪枝。我问他:平常,来这里的人多吗?老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挥舞着剪刀说道:现在的人,看重的是钱、是权,谁看重文化?我们笑了,这自然是牢骚之言,但是不必如此认真。文化,尤其是艺术,本来就是当陪衬的,如果不甘心,就是喧宾夺主,文人的悲剧大抵在此。
  不过米芾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艺术家,有“米癫”之称。艺术创作,必须要有赤子之心,幼儿之心,天真纯洁,摒弃世俗之念,必须要入迷,要忘我,有全部的感情投入,这样才能成为大艺术家。
  米芾有很多怪异的行为。他喜欢穿唐朝的服装,在大街上走,引来无数的人观瞧;这有点奇怪了,他对唐代楷书和草书贬得厉害,说“柳与欧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出,世始有俗书”。谓薛稷之字“笔笔如蒸饼……丑怪难状”。评颜真卿“真书便入俗品”。他甚至说:“欧、虞、褚、柳、颜,皆一体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对唐代的草书,他也多贬语:“张颠俗子变乱古法,惊诸凡夫,自有识者。怀素少平淡,稍到天成,而时代压之,不能高古。高闲而下,但可悬之酒肆。”但他为什么喜欢穿“唐装”?或许是宽宽松松地舒服吧!
  他还有洁癖,洗澡用的浴巾和器具都要专用。一次,他的朝靴被人穿过。米芾恶心得要命,一遍一遍地刷,最后把靴子刷坏,不能穿了,扔掉了事。
  他喜欢石头,在任无为州监军的时候,听说河边空坝上有一块怪异大石,就叫差役把这奇石搬运回官衙,他一看,十分惊异,立刻摆设宴席,跪拜于庭堂之下,并且说:“石兄,我想见您已二十年了!”为什么20年?不得而知。
  米芾是大书法家,自然喜欢砚台。有一次,宋徽宗和蔡京讨论书法,召米芾进宫书写一张大屏,并指御案上的砚可以使用。米芾写完之后,捧着砚跪在皇帝面前,说这方砚经他污染后,不能再给皇帝使用了,要求把砚赐给他。徽宗答应了他的请求。米芾高兴地抱着砚,手足舞蹈地跳了起来,然后跑出宫中,弄得满身是墨。
  这则传说还有后传,苏轼知道米芾有这样一方砚台,就以借的名义,把它弄到了自己的书案上,苏轼去世前留下遗嘱,要把这方砚一同入殓。米芾再也沉不住气了,便登门将砚要了回来,并在砚台的背后题写铭文,标明所有权。这大概是演义了。
  遇到自己喜欢的书法作品,米芾总要想办法弄到手。有一次,在真州拜访太保蔡攸,在一条小船上,蔡氏拿出自己珍藏的王羲之书帖与他共同欣赏。米芾一见,爱不释手,便提出以另外的画换这幅字,蔡攸一百个不愿意。米芾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蔡说,“您如果不答应,我就不想活了,现在就投江去死算了。”说完,便在船上乱蹦乱跳,船摇摇欲坠。蔡攸没有办法,只得将字帖给了他。
  米芾的书法,最终是学二王,尤其是受王献之的影响最大。他继承古人的东西很多,临摹功夫很深,现在我们看到的一些二王的书法,据说就是他临摹的。米芾自称自己为“刷”字,意为运笔迅捷,有了速度,才能出姿态,出意外的效果,才能最大限度贯通气韵。宋四家,苏黄米蔡,在书法方面,米应该是第一家。
  米芾当官没当出什么名堂来,也没有留下什么显著的政绩。相反,由于沉溺于自己的爱好,一再误事,遭到上司的申饬,甚至是贬官。因此他的官总也当不大。米芾的志向本不在此,为什么不彻底脱离官场呢?其实,隐士也是不好当的,心智要彻底脱俗,但是人总得吃饭,口腹之欲还是要满足的,要有足够的物质保障,隐士才会当的稳当。否则,整天想着油盐酱醋,心智会大乱,怎么能脱俗?搞艺术,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身在官场,有时会带来种种便利。米芾如果不是宋徽宗钦点的书画博士,怎么会有机会遍览前贤的书画真品?他的一大硬功是善于临摹,见不到原物,何来逼真?
  身在官场,就要守官场的规矩;搞艺术创作,就要遵循艺术的规律,这两者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拧着劲儿的。艺术和政治的关系,自古就是文人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文人的命运,主要由如何处理这对关系所决定的。所以,那些在政治上没有野心,又要沾官场便利的艺术家,装疯卖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在中国历史上,疯疯癫癫的艺术家是很多的。
  米芾死得很潇洒,也很奇特。据说他晚年学禅有得,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死前一个月,他开始安排后事,先给亲友写了诀别书,并把自己平生所喜爱的书画等物一把火烧了──这太自私了!然后给自己打了一口棺材,坐卧饮食皆在其中。死前的前七天,就不再吃荤腥,更衣沐浴,焚香静坐。死期来临的时候,把同僚们请来,举着拂尘说:“众香国里来,众香国里去。”说完合掌而逝。这不仅是演义,而是有些神话色彩了。
  米芾在镇江呆了很长时间,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很有感情,镇江的人们也很喜爱他,以他为荣。所以,米芾究竟埋在什么地方,就有了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米芾57岁时病死在淮阴军官邸,其子米友仁遵照父亲遗愿,将其遗体归葬鹤林寺前。这就是我们看过的米芾墓。另外一种说法,认为米芾埋在了丹徒,也就是古镇江,葬在了丹徒西南的长山脚下。并认为现南郊黄鹤山下的米墓,实际上是他父母的合葬之地。
  米芾在镇江先后营造了三处住宅,即北固山下山水如画的海岳庵、千秋桥畔有垂荫一亩的西山书院、南郊鹤林寺旁有题为“城市山林”的精舍。苏轼说他“狡兔三窟”。现在,后人对他的葬地争论不休,无非是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从当时的情形来看,还是反映了米芾死时的境遇。米芾不是什么政治家,也没有丰厚的陪葬,因此,没有必要弄什么疑冢;葬地的说法不一,关键是记载不一,没有权威的说法,归根到底是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反映的是文人的身后寂寞吧!